佛经里面说佛陀有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董生与李氏》的美,也是一笔无法写尽春秋。它的剧本、作曲、舞美、主演在1993年首演以来,获奖无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它不仅一下子成了梨园戏的魁首,甚至连“新编戏”这三个字若干年来附着的贬义,都有荡涤一下的意思。
《董生与李氏》改编自尤凤伟的短篇小说《乌鸦》,讲的是富户彭员外临终前,请董生负责监视李氏,不许她移情再嫁,董生却逐渐与李氏发生私情。整场戏只有五幕,演员仅有八个,主角不过两人,道具简单到甚至台前连一张椅子也没有,桌子只在屏风后,舞美干净,主配角的服装也简约精致。最巧妙的是,梨园戏把它的台子设计的有大约十度的倾斜角,所有演员出来,都感觉是扑面而来——有那种生活气息的逼近。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戏!若按京戏的行当划分,除了李氏和两个书童以外,剩下的五人全是丑。虽然如此,又各有风貌。董生“亦庄亦谐”,彭员外“又丑又谐”,小鬼甲乙是“谐而又谐”,而婆子梅香“怪而又谐”。人间趣味正是在这样丰富的艺术的创造中。妆容里,梅香令人最为深刻。她的面容如提线木偶,行走也像傀儡戏一般,提着灯笼,小脚一寸一寸挪上台来。那种木偶般的提拉感,就让全剧走出了古意。
旦角曾静萍扮演的李氏,她的美在京剧行当里似无法归类。她那么活生生,开朗又美艳,虽然是对董生有意,却演得贞洁。李氏像是山泉,看得见底,听得见叮咚,可是不闹。她又像是闽南人眼里的妈祖娘娘,身上有仙气,却因为是渔家女儿出身,而更有浓浓的世情。龚万里演的董生,风生水起,在第三幕《登墙夜窥》中,他三次垫石攀墙,既有程式,又无程式,能化程式为生活,若干年来我没在台上看到过如此好的做派。
他和李氏配在一起,如怪石配清泉,悬崖得乱云。龚万里演冬烘先生的迂直可爱,即使在偷听时,听到李氏在吟“东邻多病萧娘,西邻清瘦刘郎”,他也不忘点头说:“嗯,是元人小令。”当第四幕董生闯入李氏房中后,董生窘迫、害羞、萌动、惭愧,龚先生演来也层次井然。更不可思议的是,我没见过一个戏曲演员可以只用“轻声词”就能演戏的,他却可以。在一幕遥看李氏的戏中,他连着用“嘘、嗯、嗳……”,没有一个实字,却把情绪转折地令众人惊动、天下了然,真是神乎其技。
可以说,身段繁重的两小时,龚万里的步伐、语气、表情、眼神,直如王羲之《兰亭集序》写“之”字,有错落之美,十四个“之”不许一个见重样。
梨园戏的唱与京戏不同,京戏里总有一两段酣畅淋漓的主要唱段。梨园戏没有。它是揉成生活,没有特别咏叹。又如京戏在主角演唱时,其他角色都不动,体现一种电影版的定格和特写,使人神醉。梨园戏却是主角在唱,配角也各行其是,却不冲突,它是剧场的全视角,像现代舞。
这一出《董生与李氏》,作为地方戏,用闽南语演出了人间世情,两个主角一美一谐,是美女和狮子的组合,也是真正的角儿的艺术。看它如在夏夜吹凉风,可识生活真美,又陶然而忘忧矣!
©版权说明:本文由用户发布,汉程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若内容存在侵权或错误,请进行举报或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