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日讯,昆曲是中华文化艺术瑰宝,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位于浙江丽水的遂昌昆曲十番,是流行遂昌民间的一项传统器乐演奏形式,以农民演奏为主体,演奏<牡丹亭>等传统名剧的昆曲曲牌,并以”工尺谱”传承习唱,是有”东方莎士比亚”之称的汤显祖在遂昌任知县时得以传播的民间艺术,至今已有400多年历史.
在这之前,我听过梓桐的十番锣鼓。一锣、一钹、一鼓、一响木、二唢呐、一笛、一京胡、二京二胡。锣钹起,响木响,唢呐嘹亮,钹清脆,锣厚沉,笛若游丝穿行于锣钹响木声中,京胡若老生步履稍快,京二胡却有欢快调子。这古乐,带有江南风。到了遂昌石练镇,又听到了与梓桐所听到的迥然不同的古曲十番。这不同,一是乐器不同;二是曲目不同;音乐风格更是大不同。
下午的石练镇石坑口村,远远地看到村口游廊下坐着的农民演奏队员,他们都穿上了鲜红的演出服,每排五人分两排坐着演奏。音乐声在村口若隐若现地传来。这是石练石坑口村的十番古乐演奏现场,石练石坑口村的十番,以笙、笛、云锣、梅管、提琴、扁鼓、双清、三弦这些乐器组成一个完整的演奏阵容。这个十番乐队,因演奏笙的队员外出,而只得用琴代替。在丽水网,在罗兆荣的文章《遂昌昆曲十番“复活”记》中,有一个石坑口村十番演奏队原班人马名单:老艺人赖喜能(教唱)、萧根其(笛子)、赖兴贵(双清)、赖广能(梅管),年轻人赖家富(云锣)、赖长富(笙)、赖兴民(笙)、赖兴扬(板鼓)、黄家法(笛子)、赖家长(三弦)、刘发根(提琴)。那么,从这名单对比中,说明这次的十番演奏中,男性演奏队员至少有七个外出不在村子里。因此,在这一天的演奏中,我们所看到的实际乐器是四把胡琴,两把笛子,一把月琴,一把三弦,一把双清(八角琴),一架云锣。这虽然不是标准的十番乐器组合,但是在我听来,已经足够好听回味。
问当地人得知,石坑口村的十番是“文十番”,因其用昆曲曲调,所以现在称其是“昆曲十番”。而我听过的梓桐的十番是“武十番”。石坑口的十番,在我们来的这一日盛装演奏。地道农民身份的十个十番演奏者,女性七人,男性三人。男性三人为两人吹奏笛子,一人弹奏三弦,其余的女性一人演奏胡琴,一人演奏提琴,一人弹奏月琴,一人弹奏双清,一人吹奏笛子,一人吹奏梅管,一人轻敲云锣。十人中,年轻者四十岁上下,年长者六十岁上下。
我小心翼翼地从游廊的中间穿越而过,这过程是穿越乐曲而行走(从分坐两边的两排十番演奏者中间穿过),这是一个在乐曲中行走的瞬间。此次因演奏十番的几个村民外出未归,无人接替原乐器演奏,另临时入队的几个村民不会演奏诸如笙一类的乐器,因而此中有重复的乐器,如笛子,但是在数量上仍然是“十”。
我最先经过的是云锣,我也是靠近云锣这一侧而行,轻敲云锣的演奏者是五十多岁的女性,以小竹棒在十面小铜锣组成的云锣上敲击出音律。待我靠得最近的距离时,锣声清晰,能听到敲击后主音响过之后的余音在铜锣的铜质里游走并快速弱下去,这一面铜锣的余音尚未消失完,另一面铜锣的声音随即响起。这锣声,大都是敲在一个完整乐句的后半部分或最后。紧接着是双清,俗名八角琴(琴箱呈八角形类似三弦而比三弦大许多的弹拨乐器)。
它的声音比月琴沉比三弦亮,在十番的演奏中,因位置紧靠云锣,而与锣声纠缠在一起,但仍听得出通过木质琴箱而传递出来的短促的每一个音符。下一个是胡琴演奏者,她与对面坐着的另三位同是女性的胡琴演奏者成为本次十番演奏的最大器乐共同体,四位胡琴(二胡、京二胡)手齐奏十番乐曲,使得琴声响亮,我听出这响亮的琴声中略有生疏的成分,本应流畅过渡的音符与音符之间显出了许多的凝滞与延迟。也许是平时练习的原因,其原因是女人们在村里都忙于农桑及养猪养鸡采茶煮饭买菜带孙子孙女等家务事,仅仅在排练时演奏一下,平时根本不会有时间练习十番曲子,因此参加演奏时就出现了这些小瑕疵。也正因为此,这十番更具有了一种农家气息,与生活情状息息相关,哪怕在演奏时所传达出的一点点异样,都向听者与观者传递出与村庄与家庭有关的生活与生存信息。第四位是提琴(一种类似板胡的琴)女性演奏者,同样是音质清亮但流畅度不高。
这一排的最后一个(第五位)是男性笛子演奏者。因笛声清亮、明晰、悠扬, 成为这次十番演奏乐器的主角,吹笛者是五十多岁的男性农民,他吹奏流畅,吐音清晰,是一个一直在十番乐队演奏的吹奏者。在“武十番”里,也有重要的笛子吹奏(有时因人手不够,笛子吹奏会由唢呐手代替,即吹唢呐之后再接着吹笛子,在梓桐的十番锣鼓里就是如此)。
石坑口村的十番演奏,演奏的是昆曲《牡丹亭》。曲子婉转沉郁,乐句悠长而有味。而石坑口的十番,又带有强烈的农业民间气息,这使《牡丹亭》在民间,《牡丹亭》在石坑口,虽少了些许情爱缠绵,但其世俗味让人感到亲切放松。这时,一个老人从一只布包里掏出一本十番工尺谱,他是石坑口村的十番老艺人赖喜能。这是一本《牡丹亭》工尺谱,手抄,竖写,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工尺谱写在每个唱词的右边。这抄本已经泛黄,变脆,但是字迹清朗明晰。这次老人来本是要唱给大家听的,但是因了嗓子发炎好几天了,无法大声唱出,只得作罢。
我来到老人身旁,听到了他对着曲谱轻轻地吟唱。我只有贴近他才听得到他唱曲子的声音。因嗓子发炎,他的声音沙哑,含混,但旋律婉转、准确。这声音中带有岁月沧桑,这沧桑既是老人自己的,也是石坑口村村庄的,也是四百年《牡丹亭》流传中所有的。老人唱了两页曲子,当唱到“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闭月花愁颤”,老人嗓子咕噜,情绪低沉,声音愈加低落了下去。
《牡丹亭》四百年,有多少人唱,多少人演,在我听来,最感人唯有眼前的赖喜能老人,不是因为唱技,而是因为他的低沉的声音,因为他的婉转唱腔中带有苦涩的人生,还有他在石坑口村的几十年风雨农事生涯,也许还有他年轻时代的隐秘情爱。
当我离开石坑口村,昆曲十番还在演奏。渐渐地,乐曲声远了,弱下去了,听不见了。但是,离开石坑口村至今,我的心里还是隐隐响起赖喜能老人唱《牡丹亭》游园一节的声音。
这声音低沉,沧桑,带些苦涩,回溯茫茫岁月,意蕴深远,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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