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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一座城,坐在机关大院里依旧是封闭的,杜老逝世的消息当时我就没有听到。得知这个消息到了一年以后,我和几个朋友聊起秦腔,自然说到杜老,有人说他已经作故,我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便把电话打给了秦剧团,才知道确已如此。对于一位九十高龄的老人的逝世我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然而心里还是很难过……

我认识杜老是在1994年冬天,当时我刚从农校毕业,被分配在城关乡畜牧兽医站当了一名技术员。那时候,杜老已经不常上台,不时从秦剧团出来,晃晃悠悠走过汽车站,就到我们单位找一位姓马的戏迷,日子长了,我们也就熟悉了,老人也喜欢了我。以后,杜老每有了戏,总要来给我们送票。如果我有空,老人就和我聊一阵。

杜老不象年青人一样大侃艺术,也不大侃秦腔,经常谈哪个角色上的哪个人,谈哪一段唱词或表演,或者就谈具体工作,不大愿意谈生活。那时候,杜老已经八十多岁,难免有些怀旧,不时谈起他的演艺经历。有一次,老人还动了情,也谈到他曲折的一生。老人说话就象在演戏,在老泪纵横的时候,他能把“戏”立刻挽住,扶起拐杖,手指划个圈,妖旦似的说:“把娃给哄的,这是我编的!”

杜老就是这样的平易近人,象他那样有名望的人,跟我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一个整天不是给牲口灌药就是打针的兽医员一段时间竟打得挺火。后来,我调到了县委机关,和杜老接触的机会少了。有一次,我在就业局楼上碰上他,我问老人干什么,老人说:“还不是为了娃”。我不知道他是为谁而来,或许也是为了别人的孩子,因为老人是个热心肠。最后一面见到老人是2000年春天,他拿着一双布鞋到剧团对面的鞋摊上去缝,老人的眼睛有点干枯,眼神有点迟滞,大半天才认出我来,老人拉着我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着吗?”我说“好”,他就推开我的手,再也没有理我。

我一直惦记着要去看看杜老,只因为杜老已经不能正常交流,其实我也就怕见着老人,却一直揍到了现在。或许有好多人为老人送行,然而在我心里,老人还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走了之后,竟有这么长时间无人说起。其实,老人不需要排场,不需要热闹了,什么样的荣誉、什么样的尊敬他都有过;老人也不需要哀情,他的心里流淌过不知多少泪水,现在他就喜欢快乐和笑声。就象一场演出后的下台一样,台上的时光必竟是有限的,台下的回味和思考才是无穷的……

杜老的一生是艺术的一生。套用一句时髦的话,他享受了一生的快乐艺术。是艺术造就了他乐天知命、达观开朗的性格。

“那次我在兰州演《瓜旦出嫁》,因为咱个子小,没有合适的衣服,我手里的小动作体现不出来,就把全部功夫用在脸上,用在眼睛上,用在嘴皮子上了。”说着老人的眼睛就反了上去,嘴也哆嗦起来,足有一分钟,末了说“娃,快给我找大夫去!”

“我回家到西安,几个老乡要我去看戏,我问谁的戏,他说是刘易平的,我说我不去。他们说你不看刘易平的戏你还是个陕西人吗?我说我是杜干秦,你当我是谁!啊小小,把几个老婆子给羞得……”说着老人的脸也就涨红了,“她们走后,我在后面跟着也去了”我问刘易平的戏比得杜老怎么样,他说:“这娃还给我下套哩,你说怎么样……刘易平的戏比我有想象,就是太夸张,象耍魔术的似的。”

“那次我演《拾玉镯》,胡林焕(剧团演员)他们说:‘杜老,你就别给我们找麻烦了’,他们担心我的身体。我走路不行了,跳桌子还行,我一蹦子跳到桌子上,把‘孙玉娇’给吓得,唱着调儿,‘杜老,你就别这样了’,我说‘我偏跳,我偏跳呀哈啊!’”我说我怎么没有看到,杜老说你看到我们还叫演戏吗?我问杜老,你要给给观众说玉娇的悄悄话,几次三番笑着说不成,最后说了,竟是“我忘了”,这不是愚弄观众吗?老人说:“你生气,孙玉娇不是更生气吗?就要这个效果!”

杜老就是这样,言谈举止之间,透露出艺术家的幽默和风趣,那一脸的慈祥一脸的戏,又可敬又可爱,让人难以忘怀。

杜老先生1912年生于陕西长安,从小耳濡目染浓厚的秦剧氛围,为他汲取了丰富的戏剧艺术营养,10岁便登台饰演《祭灵》等传统戏。杜老当年回忆这一段时光时很谦虚地说:“我个子小,嗓子天生不好,演须生没有气势,也就没有前途。”以后就专攻媒旦、丑旦,随之声名鹊起,“杜干秦的眼、刘易平的喊、马振华的脸、周俊华的板”同誉为秦腔艺坛“四绝”。解放后他来到甘肃,1958年他来到定西。物质的贫困,常常被人们和文化的沙漠联系在一起,在定西,干一番艺术事业是不易的,成名更难,然而,是杜干秦等一辈秦腔艺术家的艰辛耕耘树起了定西秦剧团在秦腔界的大旗,也树起了定西文化应有的地位。

杜老浑身是戏,源于他在他的艺术生涯中既虚心向老艺人学习,博采众长,也源于他善于体验生活、观察生活。杜老的艺术语言、动作、意蕴实际上已经定西化了,从他扮演的角色中,可以明显地看出定西妇女嘻笑怒骂、举手投足的特点来。据传,杜老在六十年代就和一位妇女“骂”过一会。一位剧团演员的家属到单位找丈夫不见,说丈夫有作风问题,杜老给他解释她不听,杜老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和这个女人辨,骂,女人什么动作,杜老什么动作,而且动作更夸张,围观了许多人,后来连这女人也惹笑了,只好悄悄地回去。这典型一骂,在定西传开了,当时就有一说:“和戏子骂仗——白丢脸”,而杜老就在这一骂中学了不知多少东西。

杜老把一生献给了秦腔艺术,把半生献给了定西人民。他没有名人的架子,他在下乡的时候也不忘给乡下自乐班里同行们传授技艺;在他八十多岁高龄时,还登台演出,还和年青人一起,奔波在送文化下乡的路上。尤其是在那个物质和文化生活都十分贫乏的时代,他给定西人民所带来的快乐,将永远留在定西人民心里。

杜老永远地走了,作为忘年之交,生前我没能给老人家一句祝福,谨以此表达我对他不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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